文物普查路上
來源:榆林日報 時間:2024-12-12 09:13:10 編輯:李 娜 校對:張倩 責編:王丹
清晨4點,天邊還是灰蒙蒙的,書書就起床開始煮雞蛋,熬稀飯。昨夜大家錄資料,都睡得較晚。老同志覺少,早早為同行的隊員準備好簡單的早餐,又洗好黃瓜、西紅柿,喊大家起來吃飯。隊員們簡單洗漱,匆匆吃過早餐,差不多5點。帶著洗好的黃瓜、西紅柿、面包、水等,大家開始一天的普查。
路上我向麗姐、永崗一起探討怎么對一處文物點做到全面不遺漏的普查,有何便捷方法沒有?他們告訴我就一步一步地丈量。第四次全國文物普查配備了越野車、ATK、無人機等先進設備,大家的任務是核查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文物點,并對三普后新發(fā)現(xiàn)的文物點登記在四普系統(tǒng)內(nèi)。
“初冬很美,這個時間點出來,日出前我們能到達今天的第一個點。順帶可以看到‘仙境’,美輪美奐,一會你就知道了?!甭飞?,海兵告訴我,“實地調(diào)查基本在室外進行,因此受氣溫的影響非常大。相比夏天4點多出發(fā),這會兒已經(jīng)算是晚了,我們辛苦點,要保證按時完成普查任務?!?/p>
今年雨水較多,一路霧靄沉沉,沿途的植物都披著露珠,有些濕滑。山陡溝深,我是完全依靠登山杖在艱難行進,同行的普查隊員一邊攀登一邊細致觀察有沒有陶片或者白灰居住面等痕跡。我和大家試圖在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的基礎上,把那些遺落的文物點找出來,可謂荒野尋珠。
費了很大力氣終于站在了山頂,站在古遺址之上。說是“遺址”,其實是一片長滿雜草的山頭。眼前是裊裊霧氣,如入仙境,隔著十米都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對方。來的路上,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一些散落的陶片,曹隊長讓大家分散開在遺址上繼續(xù)找尋。
我開始第一次獨自搜索。但凡看到石頭我都要仔細端詳它是不是石器,可惜我沒找到。我看到其他人找到的石器,歲月侵蝕了曾經(jīng)的瑩潤,雖光滑但無光澤。它遺落在歲月長河幾千年之久,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我依然能從這些石器中感受到生命的力量。雖然沒能找到石器和玉器,但是找到了很多碎陶片,甚至找到了鬲的一只足,小小的。我端詳著這只鬲足,灰色的陶敲著依然清脆,簡單的紋路古樸大氣,這是時間的藝術(shù)品。除素面陶片外,大家還撿到一些飾有繩紋、籃紋、方格紋等紋飾的陶片,大體可以看出這些陶器器型端正,器壁薄而均勻。
我站在這片古遺跡上忍不住想,當年的人們是如何把土捏出這樣的形狀來,并經(jīng)過曬干、燒制后得到了堅硬的器物?
農(nóng)業(yè)的產(chǎn)生和陶器的制作,這兩樣文明的發(fā)展,似乎都是從人類對“泥土”的認識開始的,人類從泥土中索取需要的食物,用泥土制作需要的器物,從百物的生長中認識季節(jié)更迭、生命循環(huán)。黍、粟等農(nóng)作物一直到今天仍然在這片土地上種植,熱滾滾的小米湯時至今日依然養(yǎng)活著這片土地上的人。我凝望遠方,曦陽不知道啥時驅(qū)散了靄靄霧氣,水霧逐漸并入晨光。
遠方很遠,黛青山巒隱約在氤氳的水汽之中,遠古的風帶著千年的記憶吹過這片土地,不經(jīng)意間輕撫著我的臉,微寒。千年前的樹木、房屋,甚至人,都融入了這片土地化為塵埃。唯有陶在文明微露的曙光中,經(jīng)由水的滲透,人的摔打、捏塑,從柔軟走向堅強,幾千年之后依然是這片土地上的藝術(shù)品。
通過不懈努力,我們找到灰坑、半穴居式的洞穴、大量陶片。這些物件,如同一扇扇塵封的窗口,掩映著深埋于這塊土地下的歷史。這處遺址三普并未登記,是四普新發(fā)現(xiàn)需要登記錄入系統(tǒng)的新石器時期遺址,四普登記需要通過實地調(diào)查、遺址范圍確定,并測量坐標、照片采集、系統(tǒng)錄入等工作。這處工作結(jié)束后,大約十一點。為了節(jié)約時間,大家簡單吃點西紅柿、黃瓜、面包等方便食物,繼續(xù)普查工作。榆林的不可移動文物點數(shù)量多。要想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完成所有工作,普查質(zhì)量還要達到上乘,只能通過每天延長普查時間。
“文物人是一群耐得住寂寞,扛得住苦難,守得住光陰的人。一代一代文物人,延續(xù)著上一代的精神。老隊員在這次普查中優(yōu)化調(diào)查方法,傳幫帶出一批青年隊員,青年隊員將是榆林文物工作的中流砥柱。通過老中青隊員相互配合,我們的隊伍建設在傳承中壯大。”師傅喬建軍經(jīng)常驕傲地說,“從事文物工作近40年,退休以后我經(jīng)常感慨文物考古工作太有意義了,有一輩子都學不完的知識。文物工作已經(jīng)成為我生命的支點。文物中有大悟、大愛、大美?!?/p>
我們說是“走”,但并沒有能落腳的“路”。隨時提防著被荊棘劃傷,我老是覺得一不小心就會像皮球一樣滾下去,因此走得提心吊膽的。老隊員笑話我們這代人沒吃過苦,不覺講起他們參加1986年“神府煤田考古調(diào)查”的故事。那時候普查條件差,往來鄉(xiāng)鎮(zhèn)間基本靠步行,更不用說登山了。當時為了節(jié)省經(jīng)費,他們經(jīng)常背著鋪蓋和陶片步行六七十里。有時餓得前胸貼后背,也只能靠不停喝水緩解。記得有一次好不容易路過供銷社,大家迫不及待地買了瓶辣醬和幾斤掛面,根本等不及煮熟,掛面在半生半熟的狀態(tài)下進了肚子。
回想過去似乎很遙遠,其實站在1986年遙想2024年,可能同樣覺得遙遠。我們文物工作者就是從這個遠方到達下一個遠方,甚至回望幾千年前的遠方。從龍山時期的石城遺址,到鬼方的神秘文化,再到東西周歷史時期的文物點都不曾中斷,秦漢時期的長城、秦直道現(xiàn)如今依然矗立在這方土地之上,更不用說唐宋以后的各種遺存。這里是草與禾最早交融碰撞之地,是古文明曙光璀璨的耀眼明珠。
在思考和行走中,我們已然到達山下。途中遇到一老鄉(xiāng),遂向其打聽附近哪里可以撿到陶片。老鄉(xiāng)一臉警惕地看著我們,再三確認我們的身份后,這才自豪地告訴我們,他從小生活在這里,周圍他熟得很,還一一指給我們,并說他曾經(jīng)撿到一個陶甑,希望通過我們捐贈給政府。
與老鄉(xiāng)分開,我們順著指引繼續(xù)找尋遺跡。更確切地說是,再次爬上山頂去瞻仰這些歷史遺跡,再次重復相同的工作,確認、登記……不覺已是日暮,下山時我忍不住停步回身,靜靜凝視著霞光下的古遺址??此苹纳剑瑓s是文藪;看似全無,卻是大有。就在這些長滿荒草的角落,有著人類文明之初未被發(fā)現(xiàn)的歲月。
整理完今天的日記,我想起意大利詩人彼特拉克的幾句詩:多幸福啊/此日,此月,此年/此季,此刻,此時/此一瞬間/因為此時,遠方于我不再遙遠。
馬文麗